Sobremensa.

久違了 大家

CH. 07

夜裏的蓬萊下起了雨，等渾身溼透的林允兒回到蓬山上時，已經是將近子夜了。

因爲擔心而一直在甫渡宮偏殿等候的鄭宮司見此不免訓斥兩句，可最終還是軟下口氣，解下外袍披在低著頭乖乖聽着訓斥的小黑麟身上，又喚過神侍端來驅寒的藥湯，直到看著林允兒喝下才皺著眉頭離去。等到侍女伺候著林允兒沐浴完畢躺好，已經是後半夜了。

雨點打在窗上沙沙作響的聲音格外助眠，大概是在花街柳巷污濁之地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林允兒不一會便昏昏沉沉地墜入夢鄉。

夢境裏她又一次見到了父母的音容笑貌，可是不管她怎麼伸手怎麼邁步，看起來只有咫尺之遙的父母似乎卻總是觸之不及。

只是突然間，對她露出慈愛笑容的父母頭上卻突然流下殷紅的鮮血來，濃重的血腥氣一瞬間在四週瀰漫著，四週突然出現了很多奇形怪狀的妖魔撕咬著父母的身體，一邊獰笑著看著她，無論她怎麼試圖呼喚求救，喉嚨裏似乎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啊，又來了，又是那個夢，那個從記事起便不斷侵食著自己的夢魘……

林允兒在一片冷汗涔涔中睜開雙眼，昏暗的燭火中對上黃美英有些擔憂的目光。
 

「美英姊姊……」

「我在隔壁房間一直聽到你驚叫的聲音，有點擔心便過來看看，又做噩夢了？出這麼多汗，連劉海都溼了……」黃美英拿過床邊的帕子要爲小黑麟擦汗，手指觸到林允兒的額頭才發現燙得嚇人，趕緊吩咐趕來的侍女：

「少主發燒了，去讓膳房煮些安神退熱的藥湯來，快！」

侍女領命而去，黃美英皺著眉，又讓另一個侍女打了盆水來，將手帕浸溼覆在小黑麟滾燙的額頭上。

「怎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本來章台那種污穢地方你就不能去，讓鄭宮司知道了肯定又逃不了一頓責罰了。硬要在那邊待那麼久，還淋得一身溼答答的回來……」

「對不起讓姊姊擔心了……」林允兒小聲喃喃著。「可我、我最近又一直夢見父母在我眼前被殺，而夢裏的我只能看著，一點辦法都沒有……」

平時神采飛揚的孩子現在一臉黯然，黃美英有些心疼的彎下身去抱住了那個還在顫抖的纖細身板，柔聲細語地哄著：
 

「乖……沒事了……」

喂完了藥汁，直到小黑麟在她懷中慢慢變得呼吸平穩，黃美英才輕輕抽出手臂，挪動身子準備離開。

只是那人卻有了些細微的動作，無意識的嘟囔了句什麼，然後卻一個反手霸道地將她緊緊圈住。

溫熱的呼吸打在她脖頸間，有些燙，她嘆了口氣閉上眼睛。

「真是……」

黃家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貴族，一直以來作為蓬萊的神侍世家存在，世世代代宣誓忠於蓬山公，每一代的當家都是蓬山公身邊最得力的助手。

 
雖然黃美英還有兩個哥哥，但是她卻是黃家唯一的嫡出。貴族都是立嫡不立長，黃家也不例外。

黃美英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小世子的場景。當初的小黑麟還剛剛具有人形，被先代蓬山公抱在懷裡，因為是第一次在眾人面前露面，有些怕生卻還是好奇地睜著大大的眼睛四處望著。父親帶著自己走上前去拜謁，而看上去相當開心的先代蓬山公林允培一邊伸手讓自己上前，一邊對著懷中外形只是幼兒的孩子說：

「允兒，這就是將會一直陪伴你長大的最親密的夥伴噢……打個招呼吧！」

懷中的孩子看著她笑了，口中咿咿呀呀的說著什麼，肉呼呼的小手朝她伸出來，在空中胡亂揮著。

先代蓬山公爽朗地大笑，捏了捏那隻揮舞的小肉手：

「不錯不錯，這孩子相當喜歡你，這樣我可就放心了。」

再見到那個孩子是幾年之後，卻是在先代蓬山公和夫人的靈堂裡。

那個孩子看上去還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一身喪服讓她看起來長大了些，坐在正席上一臉茫然的接受著來客的寒暄問候。

 
父親帶著她站在一邊輕聲叮嚀，面色似乎比她見過的任何時候都凝重。

 
——讓先代英年早逝是爲父的瀆職，本該引咎自裁，是鄭宮司格外開恩，只罰了我十年俸祿，你可千萬不能重蹈爲父的覆轍，拼了命也要護少主周全。

 
於是她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而漸漸長大的林允兒也一直都很粘著她，唸書的時候要拉著她侍讀，出門的時候也總讓她陪著。

就連因為惡作劇被金太妍追著打的時候，林允兒一定也會第一個躲到黃美英身後，然後看著金太妍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的表情笑得在地上打滾。

而當小世子慢慢長大，卻一度似乎越來越不再需要她。常常自己一個人早出晚歸不說，當黃美英問到她行蹤的時候，也是用模糊的藉口搪塞過去。困惑不解的黃美英一度擔心是不是因爲自己做錯了什麼讓少主與自己之間產生了間隙，下決心要問出個所以然之後，林允兒在她不依不饒的再三追問下才說出了那個計劃。

「可是這樣太不安全了！林允兒，你到底有沒有身爲下任蓬山公的自覺？算了，我知道就算我說了你也不會放棄，可你至少帶著我也好，這樣萬一有什麼危險我還能……」

她記得她聽到那個計劃之後的急切和憤怒，可是那時的林允兒卻笑瞇瞇地打斷了她，伸出手溫柔地將落在她頭上的幾片花瓣拂去：

「怎麼能總讓姊姊保護我呢？應該是我保護姊姊才對啊。」

黃美英微微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人變得安寧的睡顏，回手抱住她，然後再次閉上眼睛。

 
這個小小年紀便背負了太多的孩子，今夜該能一夜好眠吧？

- TBC._